概都褪得干干净净了。铺在落叶中的是一排踏踏实实的坟墓,有的是掩体似的土堆,有的则用砖石垒得整整齐齐,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。大概世上只有死亡这一件事是确信无疑、无可变更的。今天是大年三十,要去看望先人,捎上一两句祝福的话,给他们压岁钱。晚辈给长辈送压岁钱,想想有点奇怪。但总有一天我们自己也会收到的吧。在灯光模糊的大房子里,高高的长辈给孩子们压岁钱;等他们迁居到了矮矮的城堡之后,自然轮到不再是孩子的我们给他们,即使我们会慢慢忘记一些过于遥远的名字。
然而平辈的人呢?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呢?我似乎好久好久没去看过他们了——也许从来就没去过,我记不清了。是我不想去吗?还是爸妈没带我去?抑或说“太忙了”?不错的借口。我好像是很忙,虽然不知道自己三年来都在忙什么。
但总有人代劳的吧。他们默默帮我做着我本该去做的事。我只要坐下,躺着,乖乖的,让他们看到韦韦还健健康康的,足够了。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别惹事,好好活着。
没出去找哥哥和姐姐,也没下楼去和大人们寒暄——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。我一个人呆在窄窄的房间里,昏暗的日光在窗帘下晃悠。驻足于寒意,在农村,它们习惯于每个冬天的日子里肆意从脚下生长。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梦游似的打量这房间的一丝一毫,从天花板上残存的两挂蛛网到角落里再也不能起飞的小虫。我看了很久很久,并觉得只要愿意就还能看更久,久到开始想象一只畏畏缩缩的蜘蛛从墙角爬到屋顶。
但我起身了,无可无不可地再次在二楼逛了一圈,仿佛清晨于日暮时巡视领地的国王。我不想找什么,也没找到任何东西,直到从哥哥一家人的房间里看到一本放在桌上的书。《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》。我拿着它走回自己的房间,在床上倚靠着堆得像小山的棉被,随意地翻看。翻到的第一首叫《苦寒行》,作者是曹操。初一的时候我们学过《观沧海》和《龟虽寿》,我还知道《短歌行》,而这首诗还是第一次听说。[1]
北上太行山,艰哉何巍巍!羊肠坂诘屈,车轮为之摧。
树木何萧瑟,北风声正悲。熊罴对我蹲,虎豹夹路啼。
溪谷少人民,雪落何霏霏!延颈长叹息,远行多所怀。
我心何怫郁,思欲一东归。水深桥梁绝,中路正徘徊。
迷惑失故路,薄暮无宿栖。行行日已远,人马同时饥。
担囊行取薪,斧冰持作糜。悲彼《东山》诗,悠悠使我哀。[2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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